请您往前站

写厕所标语写出了个书法家——荒唐年代才有的荒唐事！周浩是名品学兼优的高中生，因为出身不好，高考落了榜。到劳动局报名填表参加工作，招工干部看看家庭出身一栏写的是地主，就冷着脸，将他分配到了水泥厂，日日和石头打交道。工作虽说脏累，但周浩却知足常乐。谁知好景不长，文化大的飓风卷来了。由于出身地主，周浩被集中到牛鬼蛇神队伍里，关进了黑棚子。这天，派头头林二喝醉了酒，进厕所狂吐，脚步踉跄，被湿漉漉的地面滑倒摔了一跤，气恼之下，便到牛棚里想挑选一名打扫厕所的人。只一眼，就瞅见了年青力壮的周浩。于是，周浩担负起清扫全厂十六个男女厕所的新工作。有一天中午，周浩正往蹲坑里撒石灰，林二摇摇摆摆走进来了。低头一看，不由大怒：“你这个狗，干的啥活？尿池前尽是尿渍，脏得站不住人！” 周浩忙细声细语解释道：“我每天都要扫上十几遍的，因为厕所里没阳光，尿渍就干得慢。”林二细心看看，又研究一番，得出中肯结论：“主要是解手人不自觉！站得离尿池太远！”骂过泄过气，给周浩下了一道命令：“到后勤部去领点儿笔墨纸张，给我写上标语，提醒狗们解手时，统统往前挪！” 周浩连连点头，又犹豫地望着林二，双手局促地搓：“不过，我没资格写标语……”林二寻思片刻，宽容地一摆手：“你就只写有关注意卫生的标语吧！记住，不许你书写语录和口号，否则砸烂你的狗头！” 周浩很庆幸有了额外的差事，因为他酷爱书法，从小在父亲手把手教授下，练就了颇为扎实的功底。然而这几年，他却连笔都不敢拿。从今以后，竟然可以大大方方握笔写字了，真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天大喜事啊！这之后，周浩的业余时间，全部用在了书写厕所标语上。经过反复斟酌，周浩选择了一句没有风险的口号——请您往前站。同时，为了避免搞“四旧”的嫌疑，舍弃了大小篆体及狂草，决定选用四平八稳的隶书写法。于是，周浩将纸张工整地裁成横条，抑制住激动的心情，握紧了毛笔，一笔一画、一撇一捺，周周正正、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。次日清晨，周浩将标语分别贴进厕所，端端正正展现在尿池的上方。 “请您往前站”的标语贴出后，果然有了效果。工人们看了，习惯性地打个寒噤，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凑，紧贴尿池，小心行事。经过文化大的洗礼，即使不是语录，只要贴出来的东西，都会使人紧张战栗。然而办公大楼里的厕所却依然如故，标语对那些大大小小派的头目们，丝毫不起作用。他们仍然远离尿池站立，生怕尿液溅到皮鞋上，也怕尿池里的臊臭味熏进鼻腔里，扫了解便的雅兴。看见尿池外仍有片片污渍，周浩并不气馁，反而庆幸有了继续练字的机会。于是，他一面清扫尿渍，一面细审墙上标语字样，检查弊病，研究改进方法，返回小屋住处后，更认真地边揣摩边书写起来。斗转星移，周浩胆子渐渐大了。夜深人静时，他紧闭屋门，练起书法来。他写起篆体，写起草书体，写的尽是唐诗宋词。自然，写过揣摩过，便悄悄撕碎后扔进厕所。因为他的小屋就是厕所边的储藏卫生工具的黑棚子，无人光顾，这就给他研习书法提供了方便。转眼间，十年浩劫过去了，大地回春。这天清晨，一行人在市领导的引导下，驱车来到了水泥厂。原来，这是前来进行考察准备投资的日本商团，为首的企业家是井上晴先生。井上晴先生长了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，在市长和厂长的指引下，从矿山采石、煅烧研磨直至包装车间、头尾流程，认真仔细看了个够。视察工作一直进行到了下午两时正，宴席将开时，井上晴先生要求先方便一下。厂办头人连忙趋前，陪同他向卫生间走去。走进卫生间，井上晴先生迅速地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，鼻子微微抽抽，眉头微微皱皱，突然，他的目光停留在小便池的上端墙壁上,身子蓦地僵住,盯住一幅标语出了神。标语是用隶书写的——“请您往前站”。井上端详良久,目光才移下来,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,询问正在打扫卫生的保洁员：“这行提示是谁写的？” 保洁员正是当年的派头头林二,他紧张地捏紧了抹布,点头哈腰媚笑道：“是厂工会干事周浩写的。”又卖乖补充,“是我贴的！” 井上晴两眼一亮,连说：“好！好！” 当井上晴返回宴桌后,首先对厂长说了一句话：“请把工会的周先生请来吧！” 原来,井上晴先生是位享有盛名的汉字书法家,当他看到墙上的标语字体后,在心底深深感叹,想不到这么一个深山沟的破败厂子,竟然隐藏了一位书法大家！周浩匆匆赶过来了,井上晴先生伸手热情地与周浩相握,诚挚地请求道：“请先生给我留个墨宝吧！”周浩由衷地连连摇手：“不敢！不敢！”井上晴连忙趋前一步,谦恭地一弯腰：“先生,请勿谦让！”在众人的撺掇下,周浩只得展开纸张,握笔高悬,挥下墨迹如行云流水,书写出一幅岳飞的《满江红》草书。井上晴一字一字地欣赏,一行一行地揣摩,最后,深深一叹：“周先生的书法真大气啊！”然后又请周浩坐在自己身边,感慨不已：“自古以来,汉字写得好坏,关键要看有无神韵。人品端正,心术端正,写出的字才有风骨！周先生的书法,秀丽飘逸,笔墨浓淡有宜,透出浓郁的书卷气,显露出学问和功力。没有数十年的苦练,达不到此番境界啊！” 酒过三巡,井上晴拍板道：“我决定在贵厂投入巨资,引入当今最先进的设备和工艺！遇见周先生,使我坚信贵厂是个藏龙卧虎之地！” 不久,水泥厂大规模的建设工程开始了。周浩也应邀前往日本举办书法展览了。林二见状,脑筋一转,半夜悄悄钻进各个厕所,小心翼翼地将尿池上端墙上的标语一一撕下来,如获珍宝般藏在了家中。据说,林二之后靠这些“厕所标语”还狠狠发了笔小财呢！